戊戌孟冬，“伟大的变革����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大型展览”在国家博物馆开展，都昌元素亮相这一“国展”。我的同事、都昌县新闻中心主任傅建斌拍摄于2015年的关于都昌公租房摇号的照片入展 。40年沧桑巨变，从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一个组织、一个行业，乃至整个国家，都在伴随着时代的脚步前行。出生于1948年的香港大学历史学教授马楚坚，1978年他从香港大学博士毕业，尔后任教于他的母校，悠悠40载，从青葱到耄耋，他见证了中国史学40年的历史变迁。2018年11月23日，马教授应邀在都昌参加了纪念南宋爱国名相江万里诞辰820周年的纪念大会并作学术报告。当天下午，在他下榻的景华酒店，我采访了马楚坚教授，他聊起所亲历的“史之史”。
江万里诞辰820周年纪念大会
话题从马教授递过来的名片中他的“哲学博士”头衔说起，他对历史学科怎么有了“哲学博士”之称作了释惑。香港对获得货真价实“博士”学位的均授予“哲学博士”，无论是人文学科，还是理工医科。授予“哲学博士”的基本条件是博士毕业时，要有8万字以上的上档次的学术论文。马楚坚1978年从香港大学博士毕业，所撰毕业论文是关于明中期名臣翁万达研究的。翁万达（1498��1552），曾任明三边总督、兵部尚书。他在抗击蒙古掩答汗侵扰大明时，屡建奇功。明世宗褒其“文足以经邦，武足以戡乱”。马楚坚是广东潮阳人，他青年时代嘱意翁万达的研究，可能与他和翁万达同属客家人，有了这一份亲近感有关。翁万达是潮州府人，被誉为“岭南第一名臣”。
江万里诞辰820周年纪念大会
客家少年马楚坚是怎样成了香港的历史学教授，其间有着怎样的人生历练呢？马楚坚操着带有香港口音的普通话向我娓娓道来。马楚坚的父亲民国时期就去了泰国，做些小生意谋生。1952年爸爸让小楚坚也去泰国随他一起生活。那时去泰国要经过香港，他便在他的伯父家停歇一阵，其时伯父在香港务工。在汕头的祖父一定要孙子马楚坚留在香港念书，老人的意愿是在香港还能学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去了泰国则与“中国心”愈远了。爷爷是个普通的农民，但他对孙子的期冀是����在香港崭劲读书，一直读到无书可读！1968年马楚坚的父亲因为胆石手术麻醉的失误而病逝，后来爷爷也故去，其时又正逢中国内地的“文革”，马楚坚一时也回不了国，干脆在伯父的资助下安心寒窗之读，拿到了香港大学硕士、博士的毕业证。为了减轻伯父家的经济压力，马楚坚利用节假日教中学生补习功课，主要是辅导中国历史和中文，算是“半工半读”。
在都昌与本文作者（右）合影
马楚坚在香港大学读硕士3年的老师是鼎鼎大名的罗香林教授。罗香林（1906��1978），广东兴宁人，在清华大学历史系求学时曾师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顾颉刚等诸名儒治史学，并兼《清华周刊》总编辑。1930年毕业后专治唐史与百越源流问题。1936年后任中山大学副教授，广东省立文理学院院长。1949年全家移居香港。罗香林先生是中国近现代著名的历史学家，民族学家及客家学的奠基人，是近现代人文社会学界的杰出人物。罗香林1948年在广州去看望恩师陈寅恪时，陈寅恪主张罗香林去香港任教，学术发展空间会更大些。罗教授在抗战前就开展的族谱研究是其民族学的支撑，马楚坚研究南宋爱国名相江万里及其家族，十分重视族谱的探寻，就是受罗香林的师承。罗香林在任香港大学中文系主任期间，成立“东方研究院”，南海问题成为学术重点之一，后改为“亚洲研究中心”，影响力更大，美国的哈佛大学都曾给予一定的学术研究资金扶助。罗香林在香港大学促成的一件对中华民族历史文化认同十分有益的事是，凡是报考香港大学，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都要考中国历史。理工科经济科的考B卷，试题难度系数小一点；文学科历史科考A卷，难度系数大一点。这一提议的施行，当然离不开当时的香港大学校务委员会和校长赖琦的支持。但是英国殖民者当局从1956年开始同意施行时，便设置了一个所谓的“章节要求”，中学历史课本讲鸦片战争，只从工商角度切入，对其侵略性质不作过多拓延。
马楚坚夫妇
1978年5月，马楚坚与在中学任教的恋人结婚，本来约定请恩师罗香林作证婚人，可罗香林已是溘然而逝了，享年72岁。香港当局下半旗为罗香林致哀。马楚坚是他所带硕士研究生的“关门弟子”。
马楚坚的博士老师是赵令扬教授，其时赵令扬已是香港大学中文系主任，他是罗香林在香港的“四大弟子”的“大弟子”。所以马楚坚从这层师谱上来叙，他是属于陈寅恪先生的第四代嫡传弟子。赵令扬在香港大学史学研究的重点是宋史和明史，他以其德高学深，与老师罗香林一样做到了香港大学的中国历史“讲座教授”。马楚坚向我解释说，“讲座教授”在香港学术界具有很高的荣誉，有的大学一个也评不上。聘为“讲座教授”要有三本以上的卓有建树的学术著作，在香港殖民政府当局认可推荐的基础上，英联邦政府组织3个顶级权威的汉学家，组成相关审查委员会认定，三票全通过才可受聘。当年香港总督的薪水是每月15万港元，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的校长的薪水分别是每月10万港元、9万港元，“讲座教授”每月的薪水可达10万港元，由此可见其地位之高。
在万里中学江万里石像前献条幅
马楚坚1978年博士毕业后，留在香港大学工作，研究员岗位主要职责是做赵令扬教授的助教。赵令扬在海内外史学界颇有影响，常常以香港大学的名义组织国际学术研讨会。学校并不出会议经费，全凭赵令扬的人脉拉赞助，他与有澳门“赌王”之称的何鸿��交往甚密，那时何家对学术研究会在筹资上奉献颇多。研究会很多的会务工作就是马楚坚协助去做。最大规模的一次国际学术研讨会有1800人参加，分组召开。马楚坚记得1983年中国内地改革开放春风乍吹，他到北京来邀请专家学者参加一个历史研究会。当时是他面见时任文化部部长的王蒙和中国史学会的执行主席刘大年。当时大学教授工资待遇很低，每月只有180元上下，经济上捉襟见肘，别说到香港的路费，就是到广州也勉为其难。马楚坚代表香港主办方表示，与会人员的交通和吃住费用主办方全包下来，而且每人另外给500元的到港后的交通费用。刘大年代表中国史学界高层提出的一个要求是，香港大学要担保，请与参会的专家最后一个也不能滞留香港，十个去要保证会散后仍十个回来，马楚坚又答应了这一要求。继而商议的是邀请参会的人员圈定在中国的重点大学和省级社科院，大的省份可请，小的省份不可请。马楚坚做这样的沟通桥梁做了十多年，与刘大年主席相熟了，干脆称他为“年叔”。刘大年1999年去世，赵令扬老师也退休了，这样的交流活动便停了下来。马楚坚十余年里，见证了中国内地史学界克服僵化视野，走向更广阔史学天地的可喜变化。
在江万里故里阳峰乡府前村
马楚坚回忆与江万里研究的结缘，最早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师从罗香林攻读硕士时，罗教授布置他选择一个《宋史》人物，撰写一篇读书报告。马楚坚被江万里的义气所折服，将那时很少有人问津列入研究课题的江万里作为研究对象，着重辨正元朝所编的《宋史》对江万里记述的诸多讹误。特别是元人在《宋史》中言“大元兵渡，江万里隐居草野间，为游骑所执，大诟，欲自戕既而脱归”之荒谬。他的读书报告罗教授评定为“A”级。江万里在鄱阳芝山投止水而尽，一生的著述也付之一炬，并没有文集存世。就是从那时起，马楚坚凡是见到有关江万里的佚文和研究资料，就悉心收集，令他遗憾的是一直未查询到江万里的祖谱。1998年，马楚坚协助赵令扬老师在香港大学召开一个明清史研究会，晚上请来自浙江大学的徐明德教授和来自江西历史文化研究界的曹国庆教授小聚，俩人得知马楚坚对江万里研究颇着力时，都谈到在江万里的故里江西都昌，将举办纪念江万里诞辰800周年大会，诚邀马教授参加这一活动。马楚坚当年因工作繁忙没有到都昌参加纪念江万里诞辰800周年的活动，但与都昌余星初、江五科等就江万里研究有了密切沟通。2003年4月深圳江万里研究会召开会议，邀请马楚坚出席，他在会上发表了《元修<宋史��江万里传>之证误订正》，全文8万余字，言之有物，证之有据，其中一节对江万里与继室邓夫人所生的庶长子江��家世渊源进行了淹没后的重构。其深厚的史学功底、执着的究真精神，得到江氏后裔的广泛认可。后来，马楚坚数次赴都昌开展学术调研，也查阅到了《都昌林塘宗谱》《江氏大成宗谱》。广东德庆一支江万里后裔江梓荣，对祖先家世的探源不遗余力，为江万里研究和纪念设施建设捐资200余万元。马楚坚近十余年来走遍江万里在41年官宦生涯中，历仕的所有地方进行学术考察，也得香港江梓荣先生的慷慨援助。马楚坚在投入明清边政史和邮驿制度研究之余，在62岁退休后，先后出版了江万里研究的三部专著：一是2008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忠集新编》，60余万字，成为辑录和标注江万里诗文和历史资料的集大成文汇集；二是2010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宋季丞相年谱》（上、下册），60余万字，是南宋四大名相江万里、马廷鸾、文天祥、陆秀夫的合谱；三是《世道肩承����谱系暨宋史事探索》已编辑，由于马教授身体原因延至2019年正式出版。马楚坚的老师赵令扬教授在2007年8月30日为弟子的江万里研究成果所撰序中称：“其论其考若老吏覆案，稽之有方，据之有度，而言文甚文焉，可谓不负流金岁月者矣。”“其养拙治学，贴近古代，甘为文化包袱过河卒，所辑所论所谱莫不为明尚贤，敬吾赵宋忠节仁人，扬中华民族正气英魂之不朽，彰中国文化绝续精神的感召来者，是其作为当表而勉亡，仰其旨所向，则于此不书序，若何而可书焉，唯其书之旨一，故吾序亦一作三焉。”
我与马楚坚教授交谈时，江梓荣、江裕英俩堂兄弟来坐，谈及马教授对江氏兄弟祖先，江万里庶长子江��身世研究，江裕英老人竟老泪纵横，令我为之动容。马楚坚说，他执着研究江万里，有一种情愫是被江氏后裔慎终追远的精神所感动。江��（1225��1283），江万里庶长子，历任岭南德庆府知军、兵部尚书，在德庆拥兵据险抗元，兵败阵亡。德庆的江氏曾一度误讹祖籍出“南京珠矶巷”，或出自番禺江一龙之后，马楚坚推其源流脉络，考证出德庆江氏为江��之后，让他们认祖归宗，这也是耄耋之年的江裕英念及而泣的动情之处。
马楚坚与江梓荣（左一）、江裕英（右一）在都昌
从1978年马楚坚博士毕业投身史学研究至今，整整40年了，他见证了中国史学随时代而前行的历史，他的关于都昌籍历史文化名人江万里的研究也有40余年了。中国史学40年的当代发展史，江万里研究40年的个人治学史，马楚坚所亲历的“史之史”，成为历史长河里一朵飞溅的浪花……
文\图：汪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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